“流这么多汗就没事了。”
我听见了母亲的声音。
接下来,我终于不再发出呻吟声,能够彻底昏睡了。我就像在海底沉睡的海牛一样,长时间沉在海中,一动也不动,偶尔恢复丁点儿意识,翻个身,就像海牛浮上水面一般,然后又继续沉入海底睡觉。
等我清醒过来的时候,已经是第三天早上了。我起床上厕所,但身体却使不上力,仿佛在空中游泳似地走不稳。
“我煮了稀饭……”
“……那我吃一点好了。”
自己沙哑的声音,听起来像个陌生人。
我踉踉跄跄地坐了下来,瞥见矮桌上的隔热垫上,放着一个散发光泽的圆形物品。那一个手球大小的茶色陶器,散发出糖果般的光泽。
这是我没看过的砂锅。
混圆厚实的锅子上的茶色短把手,就像变身失败的狸猫尾巴一般,突兀地突出来。
“……这是什么?”
“这是雪平锅喔!”
该不会之前都用报纸包着,放在厨房橱柜的深处吧?
“用这个煮稀饭很好吃喔。”
这么说着的母亲打开了锅盖,蒸气也一齐冒了出来。
母亲拿起木杓,从狸猫似地砂锅里舀出一餐份的稀饭,放进碗里。
我还记得当时的声音。
每当杓子柄碰到砂锅边缘时,就会发出「叩、叩」的声音。
和金属互相碰撞的尖锐声不同,砂锅和木头碰撞的声音没有棱角,很温和。
不只有声音,用厚实的砂锅煮好之后,再用木杓舀起的稀饭也很饱满、温和。
朝阳洒在餐桌上,稀饭的米粒也发出粼粼亮光。
我已经三天没拿筷子了,身体仿佛不太熟悉,无法顺畅动作,稀饭就这么从筷子间滴落下来。
“呼——呼——”
我吹凉了热腾腾的稀饭后,吃了一些。
“……”
咀嚼几次,唾液开始分泌,不一会儿,味觉就恢复了。
和米粒黏在一起的淀粉糊黏黏稠稠的,水分甜得令我吃惊。和蒸气的温度一起溢出的,是米的甘甜香气。我可以清楚感觉到,营养和美味同时渗进每个细胞里。
“啊——”
我忍耐著耳朵下方的抽痛。
“我还要再吃一碗。”
“喔,妳已经吃得下了吗?那就没什么大碍了。”
母亲一边说,一边跟在準备出门去上班的父亲身后,目送他出门。我则用余光看着这一幕,并开始吃我的第二碗。
在这个世界上,应该没有比这更好吃、更甜的料理了。稀饭的米粒在晨光下闪烁著光芒。因高烧而虚弱无力的自己,仿佛一点一点地重生。
吃了两碗半的稀饭后,我回到棉被里,又变成了海牛。
等我睡醒,已经是下午时分。母亲似乎出门买东西了,家里静悄悄的。我在睡衣上披好棉袄,走进厨房看看那个像狸猫的砂锅。早上的稀饭还剩下半锅。
我把冷稀饭装进饭碗里吃。不可思议的是,稀饭冷了还是很好吃。
我的舌头变得非常敏感,仿佛小小的一滴水滴渗进来,就能感受到几十种的甜味。在这样的舌头品尝之下,冰凉的稀饭的甜味,让唾液如同涌泉一般,不断分泌出来。这唾液更是无比甘甜。
不管几碗我都吃得下。雪平锅全被我清空了,里面一粒米都不剩。我把木勺扔进空荡荡的砂锅里,发出“空”的圆滑声响。
我放下筷子,抬起头来,发现自己焕然一新了—我用全新自己的全新目光,宛如初生婴儿般地看向窗外。一片片卫矛的叶子沐浴在午后阳光下,仿佛翡翠似地发着光,世界闪烁著清新的光辉。
我发自内心地觉得,要是能一直以这一刻的心情活下去就好了……
≪记忆的味道≫[全世界最好吃的东西]165-170页
森下典子 著 羊恩媺 译
ISBN 978-986-6319-73-0